第九十四章

一目連大人到底是誰呢？

這對迪妮莎來說是一個並不能夠確切回答的問題, 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一目連大人真正的面容, 更沒有見到過一目連大人本人。

在她腦海中, 所有關於一目連大人的印象全都來自於沙羅大人的描述。

而在沙羅大人的口中，一目連大人是一個非常強大而又溫柔的神明。

就跟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迪妮莎最開始的時候是不相信有神明存在的, 但因為沙羅大人的原因, 迪妮莎相信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正是神明的存在, 才有了這樣溫柔又美好的沙羅大人，正是神明的存在, 她才遇見了這一生最偉大的奇跡——與沙羅大人的相逢。

迪妮莎從小時候起就是一個非常早熟的孩子。

在村子裏發生那樣可怕的事情之前，迪妮莎與之相關的記憶總是斷斷續續。

人就是如此，過往的記憶在回想起來的時候總是零零散散。

但是在發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並且被沙羅大人帶走之後, 迪妮莎卻能夠記得之後生命中發生的所有的事情……

沙羅知道迪妮莎的這些, 而她對此面上總是會露出有些淡淡憂傷卻又溫柔的笑容, 她會輕輕撫摸著迪妮莎的頭頂嘆息一般說：“有些應該忘記的事情，還是忘記為好。”

人類一生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保留在他的腦海之中, 可人們回憶往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並不能夠憶起所有, 這並非是因為他真的“忘記”了，而是因為他不需要“記起”。

這是人類本能的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機制。

能夠忘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忘記那些讓自己萬分痛苦的經歷, 忘記那些不好的事情，在我們成長到可以承受這一切的時候再想起。

迪妮莎喜歡沙羅大人溫柔的笑容、溫暖的懷抱。

雖然她無法忘記這些事情，但沙羅大人說該忘記的東西還是忘記的好。

於是迪妮莎就開始學會“忘記”。

不管她的內心當中是否真的忘記，但在沙羅大人的面前, 她總是願意當一個可以讓沙羅大人放心的孩子。

從跟在沙羅大人身邊開始，迪妮莎為了體現自己的價值就一直在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她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非常努力的想要去照顧沙羅。這一點即使被沙羅否決，希望她可以好好休息，把更多的註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迪妮莎也沒有懈怠過。

起初是因為害怕被拋棄想要做一些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有價值”的事情，但後來她卻真的是因為想要照顧沙羅大人。

因為沙羅大人真的太不會照顧自己了，她對自己太過於忽略了。

迪妮莎無法想象，為什麽會有人這樣苛待自己呢？明明……她值得更好的……她明明是一個這麽溫柔的人。

跟在沙羅身邊的這十年時間，足夠讓迪妮莎看清楚很多東西，她也是最為了解沙羅在這十年當中都做了多少事情，又付出了多少的人。

在這十年中……沙羅真的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多到普通人們根本無法想象。

扣除沙羅本身所擁有的那些特別的力量，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來說，迪妮莎也不得不說，那些被妖魔逼迫的人們，真的太過於“懶惰”而又“軟弱”了。

很多他們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卻都沒有做。

他們早已經在妖魔的面前嚇破了膽，當聽見妖魔來襲的話語後，只能夠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放棄所有反抗的勇氣。

而沙羅這十年中做的這一切，最大的作用，也許就是為了讓那些早已經失去了反抗之心的人，再次重拾勇氣。

雖然相較於整個大陸的人來說，十年的時間並不足夠做這些，但與最初相比，沙羅已經創造了一個奇跡。

在把沙羅送去“休息”後，迪妮莎並沒有休息。

她坐在外面的篝火旁，看著眼前的火苗在夜風的吹拂下不停浮動，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撩撥這火，讓它頑劣的跳動。偶爾，那堆放在一起的柴火還會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迪妮莎身上穿的衣服並不多，在回來之後還把身上黑色的鬥篷放在了一旁。

但她並不覺得寒冷。

自從跟在沙羅大人身旁修行後，迪妮莎了解了許多在曾經的她看來不可思議的關於力量的結構。也許她對其他力量還不夠了解，只能夠算是初窺門徑而已，但對於風的了解，迪妮莎卻是所有人當中最為清楚的那個。

也許她對風的運用不是最強大的那個，但以她對風的了解，這些風吹拂在她的身旁，總是能夠轉化為輕柔緩和的模樣——只要她願意的話。

跟著沙羅大人修行的人不僅僅只有迪妮莎而已，還有其他。

大多數都是與沙羅差不多大的同伴，大家都是被沙羅大人從妖魔口中救出。

不幸如同當初的迪妮莎，整個村子都被屠滅，最後只有一兩個僥幸活下來的孩童被沙羅大人帶走。還有一些稍顯幸運的孩子，沙羅大人趕到的非常及時，大多數的村民都活了下來。有一些感恩又或者有遠見者，將自己的孩子交給沙羅大人，讓孩子跟在沙羅大人的身後學習如何斬除妖魔的本領。

雖然這個世界大多數的人類在面對妖魔的時候連一丁點兒的反抗想法都不會升起，但也總是會有一些心中懷抱著不甘的人，想要尋找能夠打敗妖魔的方法。

也許不是打敗妖魔，只要能夠擁有抵抗妖魔的力量就好了——雖然這一切在那些懷抱不甘的人自己看來，好像都有一些異想天開。

不過他們遇見了沙羅。

而他們不想要放棄這樣的機會。

迪妮莎知道，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夜風有些涼，並且隨著夜深，露水也跟著加重起來。

那些周圍的草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都已經染上了淡淡的水霧，在葉片面上緩緩凝聚出如同珍珠顆粒似的水滴。

當這些水滴的重量達到一定程度後，它們就會順著葉片的脈絡滑下，最後墜落到地上消失無蹤。

迪妮莎坐在篝火旁，一雙碧綠的眼眸看著前方的黑夜。

明明是一片漆黑的地方，但這樣的黑暗好似沒有辦法遮擋住迪妮莎的視線，她好像正在看著前方，也許是某一片寒露中的樹葉，又或者是深夜中幽幽飛行的小蟲子，亦或者……她只是在發呆而已。

雖然“迪妮莎在發呆”這樣的話題，不論怎麽想，都跟“精明幹練”的迪妮莎不沾邊的樣子。

一名不知道在黑暗中隱藏了多久，穿著一身黑色長袍的女人邁出腳步輕緩的來到迪妮莎的身後，她的身姿極為輕靈，就算仔細去聽也難以聽見多餘的腳步聲，甚至是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都沒有。

她在迪妮莎的身旁坐下，然後取下長袍，露出一頭棕色的短發和略微有些黝黑的皮膚，隨手撿了兩顆柴扔進了火焰變小的火堆裏，以一種極為熟稔的態度開口：“嘿，迪妮莎，沙羅大人休息了嗎？”

好似雕塑般又仿佛在發呆的迪妮莎眼簾微微顫動，長長的睫毛在火光的照射下於眼簾之下投出濃厚的陰影，這讓她看起來比白日裏更多幾分神秘的美麗韻味。她的唇角微微勾起，那是讓人熟悉的，屬於迪妮莎的溫柔笑容，“夜裏太涼，沙羅大人休息了。”

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感到以外的漢娜扯了扯嘴角，她用眼尾的餘光瞄了一眼迪妮莎的面容。她想要對迪妮莎臉上的笑容說點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懶散的支起手臂托著面頰，看起來略微有些無聊的拿著長長的樹枝去撥動眼前的柴火。

迪妮莎的笑容是很漂亮的，也非常溫柔。

風神組織裏的大多數信徒都喜歡迪妮莎面上溫柔的笑容。

因為迪妮莎是第一個跟隨在沙羅大人身旁的人，風神組織裏大多數的事情也都是迪妮莎在管理，所以迪妮莎在風神組織中有著非一般的威信。

很多人都將迪妮莎視為沙羅大人的代理人，除了沙羅大人之外最為接近一目連大人的人。

不過有人喜歡迪妮莎的笑容便也會有人討厭迪妮莎的笑容，漢娜就是一個。

她不喜歡迪妮莎的笑容，那個即使是在激烈的戰鬥中也完全不會改變絲毫弧度的笑容，很多時候甚至會讓漢娜感到毛骨悚然。

漢娜無法想象迪妮莎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大，在面對強大妖魔的時候，旁人都已經精疲力竭，而她卻依舊游刃有餘，甚至連一半的實力都沒有拿出來，就連面上笑容分毫都沒有改變過。她也無法現象迪妮莎的內心到底是何種模樣，才能夠讓她一直維持著這樣的笑容，仿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使她動搖。

不……

也許還是有的。

只要是跟沙羅大人有關的話。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漢娜對於迪妮莎這樣的笑容有些討厭，卻也不到無法忍耐甚至厭惡的地步。

想到這些漢娜收斂了自己的眼神，她把自己團在火堆旁，甚至伸出手來在跳躍的火苗上方揮動了幾下，她用一種隨意的語調開口，眼神卻還是非常認真，“我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該有的信息都已經收集到，接下來該要怎麽做就看你的了。”

迪妮莎聽了微微頷首，落在漢娜身上的目光是慣常的“溫柔”。

迪妮莎對於旁人的情緒感知非常敏感，這一點與她本身的強大也有關，她甚至能夠感覺到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並且準確判斷出那些的位置以及是否擁有敵意，而這並不會讓她覺得錯亂。

因為這種敏感，周圍的人對她懷抱著何種心情與想法迪妮莎當然也可以猜到，不過這些在她看來都不算什麽，也沒有什麽好在意。

只要周圍的這些人做到了自己該做的事情便好。

更何況她跟漢娜這些人也相處了不短的時間，對於漢娜等人還是比較了解。

迪妮莎微微仰頭看了一眼天上星辰，“……已經十年的時間了……也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先等他們都回來吧。”

隨著迪妮莎話音落下不久，一個又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身影從黑暗中出現。

他們出現的是這樣無聲無息，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幽靈。

他們大多都比較安靜，出現後便來到了篝火旁坐下，等到他們取下包裹在身上的黑色長袍露出真實的面容後，這些猶如幽靈一般的存在也多了許多人氣。

他們開始相互之間打招呼，還會相互擁抱慰問，還有感情非常好的同伴坐在一起小聲的聊著說不完的話。

不過片刻功夫而已，這淒寒的深夜就變得熱鬧起來。

不過他們說話的時候也有非常註意，不讓自己的聲音隨著夜風擴散，打擾到已經躺下的沙羅。

迪妮莎看著這些同伴，面上的笑容未變，眼中卻有著真實的溫度。

這些……全都是她的同伴。

這些同伴有男人也有女人，大多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年輕男女，但也有看起來年齡更大一些的中年和壯年人。

迪妮莎擡起手來輕輕拍了拍，這些熱烈聊著天，相互慰問的同伴們立刻安靜了下來，將視線投向一直坐在那裏未曾言語的迪妮莎。整個場面就這樣突然安靜了下來，好像之前的那些熱烈討論都是錯覺一般。

“既然所有人都已經到了，那麽……我們就開始吧。”迪妮莎說。

十年的時間對於這片大陸來說並沒有太多不同。

人們的生活方式未曾改變，大多數的人依舊跟以前一樣活著，一樣的害怕妖魔出現。但是在這十年中確實發生了不少事情，特別是對於風神組織來說。

收養孩童、收留意欲反抗妖魔者，給他們提供居住的土地、教導他們反抗的力量、改變他們的想法，建立起一個較為完善的情報組織，還有一場又一場與妖魔間的戰鬥。

不論是哪一樣，只要細細去想，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這裏面牽扯到的許多東西，即使是沙羅也有許多無法做到的事情。

起碼該要如何養活這些被她收留的孩童與意欲反抗妖魔的人，沙羅就感到束手無策。

難道要去規規矩矩的耕種土地，種下那些收成並不高的作物，去相信這片貧瘠大陸的天時嗎？又或者祈禱那些饑餓的野獸與可怕的妖魔不會來踐踏尚未長成的作物嗎？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想要在十年之內將風神組織發展到現在的地步，那真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對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沙羅向一目連祈求幫助。

雖然並不想要再為人類做些什麽，甚至於對人類整體都冷漠起來的一目連，最後還是在沙羅一次又一次的祈求中妥協了下來。

一目連給沙羅出了不少主意。

身為一個神明——雖然是一個已經被人類所遺忘和拋棄的神明——一目連所了解到的東西絕對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而且在這十年中，因為沙羅一直一直不停努力的發展風神組織，讓這些人相信且信仰一目連的存在，一目連身體中的力量也在逐漸恢覆。

一目連甚至再次感覺到了與自己伴生風龍的存在。

雖然還沒有辦法將風龍再次喚醒，但一目連確實感覺到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而沙羅在這其中做了許多努力。

沙羅在讓這些人如何更好的生活上也許有些束手無策，但她在傳播風神信仰的這件事情上，卻好像天生被點滿了所有的天賦點。

每當她提起一目連的存在，只是那些聽著她說話的人們看著她的神情，也忍不住的會想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神明存在的。更何況沙羅也確實拿出了一目連存在的證據，並且使用風神的符咒不止一次擊退了可怕的妖魔，拯救了那些無辜的人們。

十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孩童成長為值得讓人信賴的夥伴與戰士，也足夠讓風神組織的信仰傳遍這片大陸，並且在暗處紮根。

這片原本只有雙子女神信仰的大路上，如今確實有許多並不為人所知的人們，在暗地裏祈求著風神的守護。

不管他們是否是因為太過絕望到慌不擇路，但一目連確實能夠真實的感覺到這一切。

那些向他祈求著的聲音，還有身體中真實恢覆的力量。

有時候……一目連偶爾也會回應一些祈求者的祈願，一目連將這些歸咎於隨意而為，他只是覺得那些人著實可憐而已。

不過每當沙羅知道這些後，總是會露出極為開心的笑容。

而對著沙羅這樣的笑容，一目連最後什麽都說不出來，只得微微嘆息一聲。

如今經過了十年的時間，沙羅覺得……風神組織也應該真正的走到人們的面前了，為了更進一步的……發展一目連大人的信徒。

若是讓風神組織裏的人們知道，沙羅最初會想要做這一切，僅僅只是為了讓一目連大人再次恢覆曾經的力量，也許會有許多人感到失望。

但沙羅一直以來確實未曾改變過自己的想法。

她為這個世界的人們所做的一切，她努力了這麽多年來費盡心力的一切，確實都只是為了這樣的一個目的而已。

一切都是為了一目連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應該還有一更，可以晚點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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